立风

言以为阶,去留随心。【一辆拖拉机,低产如熊猫】

【阿霆X希宇】病入膏肓(1)

跟那个短篇《病入膏肓》同名,但这个是长篇。


【霆宇】病入膏肓

作者:Yukiest(立风)

 

1

 

         我到女人街西口的茶餐厅的时候,那个人正坐在折叠椅上,跟店里不多的几个客人吹嘘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后生仔,醒目点,当年这整个女人街,谁不知道我‘九纹龙’的名头?”

他一边说着,像抽烟似的叼起一根牙签,一边用力拍胸脯,身上的赘肉随着动作颤动,原本张牙舞爪的纹身也显得可笑起来。九纹龙?说是肉铺的“猪肉龙”,倒还有说服力些。

我下意识瞥了下手里的照片。的确是跟照片上一样的光头,只是脑袋上多了一条扭曲的丑陋伤疤,一直从头顶延伸到后颈,看得出缝了很多针,狰狞地蜿蜒起伏着。

听九纹龙说话的年轻人兴味索然地搅着米粉,毫不掩饰地翻了几个白眼,呛声道:

“一天要听你吹几遍啊?不知道是哪个衰人,前几年被人打得像狗一样,好了伤疤忘了疼哦?”

旁边的同伴也骂骂咧咧地附和着,要不是没钱吃更好的,他们才不愿意天天来听九纹龙吹牛皮。

九纹龙摸了摸脑后的疤痕,大概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,“呸”地吐掉嘴里的牙签,愤愤地骂道:

“谁他妈的知道那个‘霆哥’什么来头?老子说了不认识他了,真是活该他被人砍……”

话说到一半,他似乎注意到来了新客人,努力扯动着满脸横肉露出一个笑容,招呼着问我想吃点什么。

我摇摇头,向他说明来意。他顿时沉下脸,瞪着眼睛打量我,说道:“老子现在是良民,开茶餐厅不犯法吧?”

“你记不记得,当年在女人街打伤过一个人?那个人叫陈霆。”

他嗤笑一声,翘起二郎腿晃悠,屁股底下的折叠凳咯吱作响,“我九纹龙打过的人多了,谁知道他叫‘陈停’还是‘陈留’啊?”

“那你总记得,打伤你的人,胜记的‘霆哥’吧?”

九纹龙愣了愣,片刻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,气得脸上的肉都好像要痉挛一般,唾沫星子乱飞:“难怪像个疯子一样把人往死里打,一个臭卖橙的兔崽子,当年我就该弄残了他……”

强忍着心里的不快,我扔了个纸袋给他,他打开看了看,像变脸似的立刻喜笑颜开,搓了搓手跟我保证一定知无不言。

我递上一张合照,点了点其中一个人,“你回忆一下,当年除了陈霆,在场的是不是还有这个少年?”

大概是年代太久远,他眯着眼睛端详许久,才摸了摸肥腻的下巴开口:“你说那个傻子吧?动作这么亲密,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?”

餐厅里布满灰尘的吊灯闪了闪,他捏着照片举到昏黄的灯光下又看了看,不屑地冷哼一声,“一个疯子,一个傻子,脑子都有问题,倒是正好凑对。”

不知是他没拿稳还是故意扔了出去,照片掉到了地上,刚好正面朝上。

照片上,一个只穿着白色背心的英俊男子,从背后环抱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,下巴搁在对方肩上。青年穿着明显尺寸不合的白衬衣,显出好看的锁骨和颈项,虽然眼神游移似乎没有对到镜头,但却露出了腼腆的微笑。

两人的关系,不言而喻。

 

1997年,香港油麻地,女人街。

还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,刚刚下过雨,坑坑洼洼的地面还有些积水,混杂着街边摊贩随意丢弃的垃圾,更显得肮脏不堪。

姜希宇在街边的偏僻角落里蹲坐了很久了。偶尔有人经过,他都会下意识地收紧抱膝的手臂,把头埋得更低一些。他穿着纯白的长袖衬衫,袖口和领口都一丝不苟地扣紧,好似浑然不觉天气的闷热,也好似没有察觉到周围的脏乱。奇怪的是,他的衬衫没有一丝汗湿的迹象,也没有溅到地上的污水,依旧是干净得纤尘不染。

格格不入。

完全不像是应该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。

为数不多的过路人都要回头再瞥一眼姜希宇,但没有人上前搭话。

明明他就蹲坐在那里,感觉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。

张淑贤费力地踩着三轮车过来的时候,老远瞥见窄巷口的姜希宇,也有点奇怪。但是只在心头一闪念,也就不去想了。在这种地方讨生活,自顾尚且不暇,哪有工夫管别人?

她停下来喘口气,擦了擦额头的汗水。三轮车实在是老旧了些,每蹬一下都要使出十足的劲儿,还会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动。尽管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,但是张淑贤舍不得换辆新的。她的儿子阿霆刚考上了片区最好的高中,将来还要考名牌大学,她要多省些钱才行。

“橙子,掉了。”

她回头,发现是刚刚还蹲坐在角落的少年。瘦瘦小小的一个,身量比阿霆矮了不少,大概年纪也比阿霆小吧?说着一口纯正的国语,应该是内地来的。好像香港回归以后,这一带的内地人确实多了起来,不少有钱的老板跑到这些地价便宜的老街区来投资建楼。

他低着头,刘海遮住了些许眉眼,一双白嫩的手直直地伸着,手里捧着两个略有点脏污的橙子。估计是好人家的孩子吧?不像阿霆,一双手除了写字磨出的老茧,还有不少帮她干活留下的痕迹。

“橙子,掉了。”姜希宇抿抿嘴又重复了一遍,依然没有抬头。

张淑贤回过神来,连忙下车接过橙子,想了想,又笑着塞给姜希宇一个,努力用蹩脚的国语说道:“谢谢你啊后生仔,这个橙子请你吃。”

姜希宇稍稍抬眸望了张淑贤一眼,看到她慈祥友善的笑容,觉得很像胡钟秀哄他吃饭时的样子。只是,搬到香港的这些日子,除了偶尔通一两次电话,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胡钟秀本人了。

妈妈,说她很忙。希宇,要乖乖等她回家。

他默默合拢手掌,把橙子收到怀里,丝毫不介意橙子上的泥水蹭脏了干净的白衬衫。

看他只是拿着橙子站在那里不说话,一副特别乖巧听话的模样,张淑贤作为一个母亲到底还是有些触动,于是她问道:“孩子,你不回家吗?”现在这个时间,应该是差不多刚放学,再过一会儿,阿霆也要回来了。

“希宇,等妈妈回家。”他咬了咬唇,手不自觉地捏了捏橙子,神色有些黯淡。

张淑贤立马就觉得心软起来。虽然感觉眼前这孩子说话似乎有些奇怪,但毕竟是个白净善良的好孩子。这附近人贩子很多,放着他不管,要是被人拐走了怎么办?

“要不,阿姨陪着你等吧?”姜希宇等在这里,估计他妈妈就在附近工作。而她经常摆摊卖橙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,稍微挪一挪地方也不碍事。

她伸手拉住姜希宇的时候,明显感觉到对方下意识的躲闪,可能也是害怕她是坏人吧?

其实对于陌生人的接触,姜希宇一直是特别敏感的,但是看到张淑贤安抚性的温柔笑脸,他终于还是没有推开她。他犹豫了一下,轻轻点了点头,乖乖地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,在对方摆好的小马扎上坐下,双手放在膝上,手中还捧着那个橙子。

希宇,乖乖地,在这里等妈妈回家。他抬头望一眼不远处建设中的大楼,又看了看忙着张罗摊子的张淑贤,在心里对自己说道。

他是坐在摊子后面的,刚好被站着的张淑贤和水果摊挡住了,所以陈霆回来的时候第一眼没有看到他。

陈霆穿着学校制服的短袖衬衫,像往常一样穿过市场,视线漫无目的地在两边的摊子上游移。闻到街边臭水的味道,他推推眼镜,下意识地搓了搓鼻子,在心底暗暗皱眉,这里虽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,却不是他甘心一直停留的地方。

张淑贤今天摆摊的地方跟平时有点不同,陈霆找了一会儿,才听到熟悉的吆喝声。

“十元三个,又甜又好吃又大个……”

“美女!”陈霆笑着跑到张淑贤背后,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帮她按摩。

“你回来了?”

“你坐一会儿咯,让我来。”陈霆把书包扔到一边,拉着张淑贤想让她坐下休息一会儿,却发现自家的小马扎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。原本听到声音抬头的他看到了陈霆的动作,一下子站起来,默默让到一边。

“没关系,你坐,你坐。”张淑贤一边拉着姜希宇的胳膊示意他坐下,一边跟陈霆解释事情缘由。

陈霆意味不明地点点头,仔细打量了下姜希宇。他的脸本来就小,低着头,柔顺服帖的刘海就遮去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脸,眼眸下垂,时不时眨几下眼睛,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。天气热,他又穿着长袖衬衫,材质看起来很好,扣子扣得严丝合缝,白皙的脸颊透着一层微微的红,鼻尖冒了一层薄汗,但跟穿了短袖还汗湿了背的陈霆相比,已经好太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确实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。跟他这种街边仔完全不一样。陈霆想着,站到摊前点了点橙子数目,“哇”地叹道:“卖了这么多橙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生意好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陈霆正挑拣着,冷不防被人一把按住了手,他猛地抬头,“干嘛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收保护费啊,小鬼!”满脸横肉的光头应该是领头的,粗壮的膀子上纹着张牙舞爪的九纹龙。他拿眼斜睨着他,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牙签。

         陈霆一把推开面前的马仔,“我们又没有牌照,收什么保护费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是不给了?!”九纹龙使了个眼色,几个马仔立刻掀翻了整个摊子,吓得一旁的姜希宇脸色刷白,他蹭地站起来,手里的橙子掉到了地上,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那边,陈霆和对方已经扭打起来。几个人猛地一推,陈霆撞倒了旁边的摊子,一抬头看到旁边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他的姜希宇,不知怎的就喊了一句“快走啊!”,却看到对方只是咬着唇愣愣地站在那里。他不知道,姜希宇从小被保护得太好,发生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逃跑,也不懂怎么保护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 九纹龙看一眼姜希宇,感觉像是有钱人家的小鬼。于是他眼珠转了转,示意手下抓住姜希宇,“小鬼,借几个钱给我们花花,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 陈霆一把撞开揪着姜希宇后衣领的人,回头冲他喊道:“叫你走,听不懂吗?!”

         他的举动显然彻底激怒了九纹龙,对方一挥手,吩咐了一句“给我狠狠地打”,几个马仔就上前拳打脚踢起来。其中一个猛踹了一脚,陈霆一下子扑到姜希宇身上,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。姜希宇吃痛地低呼一声,原来他的额头磕到了路边的石头,当场见了血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打我儿子啊!”张淑贤跑过来护在两人身前,也被一下推开。陈霆只来得及喊了一声“别碰我妈”,就被围殴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眼看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,幸亏阿祥和阿栋及时赶到,随后又通知了耀文带人来帮忙。到底是胜记的老四九,气势一下子就盖过了外强中干的九纹龙,逼得对方灰溜溜地走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耀文塞了点钱给张淑贤,叫阿祥帮忙收拾一下,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嘴角带血的陈霆一眼,才带着人离开了。

陈霆走过去扶起张淑贤,确认她没事,又看到蹲坐在地上,额头带伤的姜希宇,忙让阿祥过来搭把手。

“喂,你没事吧?”他的手还没碰到姜希宇的胳膊,姜希宇就明显地瑟缩了一下。陈霆顿了顿,还是一把拉起了他,略略查看了下他的伤口。

感觉到陈霆没有恶意,姜希宇微微抬头,对上陈霆的视线,眼神稍稍躲闪了下,嗫嚅着:“流血了。”

陈霆点点头,“你的额头要去医院包扎一下。”却见姜希宇手指点上他的嘴角,声音放大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:“嘴,流血了。”

他这才明白过来,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,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,嘶,还挺疼。

转头想拉着姜希宇到最近的社区医院处理伤口,迎面对上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。她一脸难以置信地小跑过来,无视站在一旁的陈霆,抬手拂开姜希宇的刘海,想碰碰伤口却又不敢碰,满眼都是心疼:“希宇,这是怎么回事?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家里吗?”说着瞥了眼陈霆,眼神略带敌意。是这个人,弄伤了希宇吗?

“希宇,想见妈妈。”姜希宇有点委屈地撇嘴,扯了扯胡钟秀抬起的胳膊。

撑着腰坐在一边休息的张淑贤连忙过来解释。胡钟秀听完,打量他们的眼神倒是稍微柔和了些,道了别就马上带着姜希宇走向了停在街口的私家车。

走了几步,姜希宇犹豫了下,回过头来,对着陈霆和张淑贤挥了挥手,嘴型似乎是在说“再见”。

陈霆站在原地,看着两人走远,感觉虽然在同一条街上,但似乎自己就跟他们母子不在同一个地方。姜希宇出了那个街口,上了车,大概就再也不会跟他们这些人有交集了吧?

希宇,是么?

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
他舔了舔撕裂的唇角,转身跟阿祥阿栋一起收拾起来。

他们,才是一路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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